比起夏天驟然而至又轉瞬停下的爽快的雨,春天的雨則顯得過於陰柔綿長,與其說是下雨,看起來更像是一層迷蒙的霧雨。
敦子有點急躁地看著煙灰色的天空不緊不慢地滴下粘稠的水滴,手指不安地“咚咚咚”的反復敲擊著桌面。
已經到午飯時間了,但她的胃依然處於空置狀態。因為長時間不注意身體和飲食,敦子的胃的狀況已經變得很糟糕,醫生嚴令過她不可以再不按時用餐,而且速食麵之類的速食食品完全禁止,否則後果自負。然而,敦子只會泡速食麵。
向來不喜歡鋪張浪費的前田家並沒有請固定傭人,而前田夫婦依然出差在外。優子跟陽菜因為忙著學術講習和寫論文,所以中午一般都直接留在學校。
就是說,根本不會有人做飯給敦子吃。
如果是平時的話,稍微晚一點吃飯也沒關係,然而今天即使在家解決了吃飯問題,敦子還是要出門,因為下午有基礎課程,也並不是因為必修而必須去,只是因為可以跟南見面。
已經拿到南的課表時間,雖然講廳不一定一樣,但實際上時間很多都差不多,比起想遇見南,要想遇不到才更困難,當然,里菜也是。但三人因為專業不同而選定的課程都不用,敦子選定的課程中有唯一一節是跟南一樣而且里菜沒有選。就是今天下午。
「唉~怎麼辦呢?」敦子在窗邊撐著下巴,泄出一聲歎息。
同樣的景色讓那一幕再次浮現,揮之不去。導火線般,引爆了敦子對南的感情,她想馬上對南說清楚,等了這麼多天,眼看機會來了,卻又只能眼白白地看著它被雨水沖走。
其實明明撐把傘就可以解決問題了,然而敦子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撐傘。家裏唯一的司機也跟著出差的前田夫婦。雖然說可以打計程車,然而前田家是私人別墅,從主屋的門到別墅的鐵門也有好一段距離。無論如何都會淋濕。
時間一點一滴的隨著雨滴逝去,然而雨卻沒有停止的趨勢,凝結在天邊的厚厚的雲層,大概要過更長的時間才能天晴。
看看時間,已經十二點多了,不過離兩點半開始的課程還有好一段時間。就是說,她還有時間回來洗澡再出門。這個念頭才剛在腦中萌生,下一秒敦子就把它付之行動了。
把衣架上的寬大的帽衫穿好,簡單地帶了幾樣東西,趁時間尚早趕快出門。
細碎的雨腳密集地下落著,然而實際上雨勢並不大,直到上了計程車,敦子保護在外套裏的部分裸露的肌膚依然沒有感受到雨水的冰涼。
「附近的Starbucks,謝謝。」
天總是在不適當的時候做不適當的事。吃完東西後,原本很細膩的小雨突然變成滂沱大雨,而且也因此路過的計程車全都載人了。
看一下手錶,三根以不同速度行走著的指標指示出此刻的時間是1:20。
不能再等了,否則就趕不上下午的課,最重要的是每週只有一次的可以與南獨處的珍貴機會。只能一邊走一邊等車了。
向前邁出一步,線條粗密的雨水馬上打濕了敦子的衣服,然而只有那麼一下,下一刻,敦子發現雨水並沒有繼續敲打自己的身體。大概又是哪個前來搭訕的輕浮男性吧。正當敦子轉頭瞪過去的同時,對方已經出聲開口。
「怎麼不撐傘?」無論怎樣都不敢幻想會在這樣的場景出來的熟悉聲音,緊閉的嘴唇,眉心微微縮起,被凝聚起的責備與擔憂柔和的銳利眼神。
「南……?」敦子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,雨水仿佛濺入眼眶般濕潤起來。
時間的沙漏在深切的期盼下倒轉,時光回到過去,曾經一度以為不會再出現的情景竟然再次發生了。
矮小的她高舉起雨傘,為自己擋去侵蝕著體溫的冰冷。
「怎麼不撐傘呢?」沒有回應敦子,南繼續重複剛才的問題。
「因為很寂寞啊……」敦子垂下臉,以微弱得與雨水在地上跳躍的融為一體的蟲鳴般的聲音喃喃道。
「我送你回去吧。」敦子消失在空氣中的最後一個字音被南沉實的聲音接上,她把持著空間狹小的單人傘的手從敦子的背後繞過,將敦子摟在懷裏,不讓肆虐的雨水與敦子有絲毫的接觸。
每次,她都是這樣做的。
九年了,她們相識了九年了,幾乎有八年,敦子都被南護在她為她撐起的保護傘裏,不讓她受到一絲傷害。敦子,已經不懂得如何獨自撐傘了。每次撐起的雨傘都會展開同樣空間,將雨水阻隔在外,然而身旁那個位置卻只能提醒著她的過錯和加深那蝕心的孤獨感。
喜歡下雨,是因為可以名正言順地享受南的溫暖。討厭撐傘,也是因為南。
靈魂裏的一切喜怒哀樂愛恨憎,全都因為眼前的這個人。
「還是住那裏嗎?」
「嗯。」敦子心不在焉地應了南,怔怔地看著她不笑的時候很男子氣概的側面,有些吃力的舉起手,不讓傘邊的尖刺刺到敦子。
她對每個人都是這樣。
前幾天,她才以這樣的方式為里菜撐傘,今天她又對已經分手的自己做同樣的事,難道她對誰都可以做這樣的事嗎?她到底把自己當做是什麼了?
即使要加上“過去式”的首碼,她也想保持“戀人”這個名銜,至少她們不會自然得有段跨不過的透明距離。然而南還是無動於衷,好像兩人的過去只是自己的一場白日夢。
敦子焦躁地皺眉眯眼,複雜的心情煎熬著她,南的不差別待遇,讓她腹中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。
「我先回去了。」把敦子送到家門,半個身都在滴水的南拍拍手臂上的水珠,準備轉身離開,衣服濕漉漉的下擺卻被一隻手拉住,「あっちゃん?」
「你的衣服濕了。」雨般寧靜的口吻,手卻緊緊地揪住南的衣服,帶著南的體溫的雨水弄濕了她的掌心。
「不要緊,我回去換掉。」南露出溫柔的淺笑,輕輕地把衣服從敦子的手中抽離,下一刻,手卻被她握住。
「進來。」平緩陰鬱的語調,讓人無法反抗的眼神,陰沉而脆弱。
對視了好幾秒,強硬中帶著點祈求的眼神,讓人無法狠下心拒絕。南著魔般點了點頭,跟敦子進屋。
灰黑色的陰雲完全封閉了陽光下來的路線,沒有開燈的偌大的房子顯得十分陰暗孤寂,充滿每一個角落的黑暗卻又讓人十分壓抑。
兩人直接穿過黑暗,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清晰地迴響在空曠的大屋,她們緘默不語地來到敦子的房間。敦子不經過摸索就在牆上按了一下,黃色的光芒驅走了黑暗,照亮了每一寸土地。
敦子脫下外套隨手扔在凳子上,在衣櫃裏翻了一會,拿出兩件衣服遞給南。「把T-shirt換了,你上次給我的外套,等下穿回去吧。」
留下這句話就走出了房門。過了十五分鐘,當敦子端著託盤回來的時候,南已經換好衣服,坐在床邊發呆,握成拳的手撐著下巴。
是在想里菜嗎?這種想法令敦子更加不悅,眼神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陰暗,像是做到別人做壞事般叫了南一聲。
靈魂已經被妒忌放逐到地獄深處,已經什麼都沒關係了,只要可以緊緊地捉住這副身軀、這屢魂魄,什麼都沒關係了。
「南,咖啡可以嗎?」
「啊……嗯,謝謝。」南的心神被敦子清澈明淨的聲線召回,有點尷尬地理了理衣領。
銀匙輕輕攪拌著咖啡,盎然的濃鬱香味驅走了剛才淋雨的徹骨的寒冷,總覺得味道很熟悉。
「あっちゃん煮的咖啡好香!」南雙手捧著白色的馬克杯,滿足于驅散雨水的寒意,唇角綻開稚氣的笑靨。沒有一絲不自然的笑,仿佛是在嘲笑敦子的煩躁般。
「煮了一年,怎麼會不好喝呢?」
「不要喝這麼多,對身體不好,你的胃從以前開始就不太好。」
「品嘗出了嗎?那熟悉的味道……我在裏面加了芝華士。」捧起馬克杯,喝著咖啡。
「不要喝酒。我不同,我們不同。」按住敦子的手,不讓她繼續喝。
「有什麼不同?我好像跟你是同年的吧?而且,以前是誰總是受不了我的軟磨硬泡,偷偷調酒給我喝的?」倔強地甩開南的手,繼續無所謂地啜飲著。
敦子的質問讓南頓時語塞,沉默了一下,她決定換種說法。
「不要隨便加,你不知道量的控制,芝華士是烈酒。」說著再次伸手制止敦子,這次敦子也沒有避開,乖乖地讓南奪過自己的杯子。
「那你呢?那天你自己不是喝了一杯嗎?你走了以後,我偷偷喝了一口,好酸,好辣好難喝……但是,有你的氣味……」
如果那醇厚的香味可以傳達我們的感受,明淨的琥珀色可以貫通我們的心,火熱的灼燒可以把我們的靈魂融在一起,即使後果是大醉得像爛泥又如何?起碼酒醉後她可以跟她抱在一起,而不是清醒卻孤獨地自娛自樂。
轟隆——
話音隱沒在撕裂天空的雷聲中,燈也熄了,只有窗外不斷閃爍的雷刃照亮房間,刷刷的雨聲伴隨著咆哮的雷鳴鼓動著耳膜。
「雨好大……」南站起來按了幾下電燈的控制鍵,沒有任何的回應。很快就放棄了,走到窗邊把窗簾拉好,再坐回床緣,輕輕地摸著環抱雙膝而坐的敦子的頭頂,敦子瑟瑟的發抖通過掌心傳達到南的身體。
「南,抱著我,可以嗎?」響亮的雷鳴擊碎了敦子的強硬,微弱的聲音,像向全身濕透又饑腸轆轆的野貓顫抖著喉嚨發生的嗚嗚聲。
南的手頓了一下。
「要叫你男友來嗎?這場雨看來一時半刻是停不了了。」南淡漠地說著,從床上起來準備拿電話,抽離的手,卻被敦子死死拉住。
「我們……分手了……」
一秒鐘的靜默,只剩下雨點像橡膠子彈般撞擊窗戶的聲響。
「我知道。」南坐回床上,並沒有掙脫敦子。
「不!我是說,我跟他分手了,早就分手了。」
「對不起……」
「『I.M.Y』的意思是,」拉著她的手,輕輕貼到胸前,「I miss you…」
轟隆——
響徹靈魂的聲響,掩蓋了話音,唯有從瞬間的光亮中看到她蠕動的唇。
「みなみ……」
轟隆——
又一聲沉悶的咆哮,一閃而過的閃電劃破黑暗,照亮了兩人眼前的對方……
惶恐。
「あっちゃん,不……」拒絕的字音被敦子的唇堵在嘴裏。
敦子突然轉正身,跪在南面前,細長的手臂環上她的頸脖,將她拉近自己,唇也向前對上那同樣紅潤的雙唇。沒有半點不純的情欲,充滿眷戀的廝磨。敦子伸出粉紅的舌尖輕輕地勾勒著南的唇形,劃過她唇瓣間的縫隙,柔慢地頂開,伴隨著細細的喘息,糾纏著她同樣柔軟的舌……
過了不知多久,敦子放開一直全身僵硬的南,久違的接吻讓敦子雙頰發紅,微微低喘。
一如記憶中的甜美,讓人回味的甜美,但是,這已經不是重點了。
「みなみ……愛しています……」閃爍著水光的濕潤瞳孔牢牢鎖定在南閃亮而不知所措的眼眸上。
終於坦誠了,耳邊清晰聽見頸動脈狂跳的節奏,失速亂跳的心臟幾乎要破體而出,仿佛謊言被毫不留情地揭穿,內心赤裸裸地袒露在人前而驚慌,全身因緊張而發熱,胸腔間仿佛有一團烈火要把靈魂揉成灰燼。
坦言的解脫感和對對方反應的期待、擔憂、恐懼,太陽穴劇烈的跳動抽痛讓不久前經歷過住院的身體幾乎暈眩倒下,但是還不行。用最後的意志強迫自己保持清醒,指甲刺痛掌心,用疼痛換取神經元繼續的活動。
「あっ、あっちゃん,不要,不要這樣!」從驚愕中驚醒過來,南慌亂地往後退,卻忘了自己本來就坐在床上,根本沒有撤退的路,一下失衡倒在床上。
敦子跟著上來,跨坐在南的腰間,雙手撐在她耳邊,蜻蜓點水的吻輕淺地落在她的唇上,依戀的目光凝聚到她寫滿惶恐的臉上。
「南,對不起。」
倒在床上的南,仰望著敦子泫然欲泣的眼睛,落寞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,敦子的唇輕動間吐出溫熱的吐息。
「對不起……雖然我不能祈求你的原諒……但是,我愛你。」哀傷的冰冷,唯有從肌膚接觸的間取得熱度。
棲息著悲愴的臉,在南的視線中逐漸放大,濕潤的眼角,顫抖著的唇,輕輕的呼吸落在額上,被吹起的前發拂過臉頰,有點癢……
好像被什麼銳利的東西刺到一般,南突然一個側身,把敦子推落在床上,自己猛地從床上跳起,以有如面對洪水猛獸的目光看著敦子。
「不要這樣!あっちゃん,不要這樣……即使你失戀了也不應該隨便……」
「才不是因為失戀!」雷聲和敦子的嘶吼打斷了南。
「是我提出分手的!我根本無法愛他,到現在根本已經無法想起他的長相,他的聲線……我的心滿滿的烙下了你的印痕,無論跟他去哪里,做什麼,我的腦海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跟你一起的情景,總是不自覺地拿你跟他做比較!」
「あっちゃん,不可以……」南的聲音很輕,卻字字清晰「你只是還沒有遇到真正適合的人而已,只是那個人無法給你更好的感覺而已……你很好,你會找到適合你的人的。」
「適合我的人就只有你啊!只有你才是我的那個人。沒有你,我過得一點都不好。」敦子伸出手臂,淚如雨下的臉充滿著祈求,跪坐在床上,仿佛在懇求神施捨一個溫暖的懷抱的賣火柴的女孩。南也走過去,任由敦子像捉到救命稻草般緊緊地環抱著自己。
滾燙的淚液灼痛了她胸前的肌膚,南一言不發地皺著眉,好像很苦惱的樣子,舉在半空中猶豫著是否應該動作的手,最終還是鬆開了緊握得指尖泛白的手指,輕輕地撫摸著敦子的頭髮。
「南,我好想你!每一刻都想著你的笑容,渴望著你的懷抱。對你的回憶讓我稍微緩解對你的渴求,但又提醒著我犯下的過錯!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我愛你,我只想要你!除了你,我什麼都可以放棄!」
南依舊沉默,靜靜地聽著從自己懷中發出的悶悶的啜泣。
「南,不要走,不要離開我……」死死地揪住南的衣服,讓她更靠近自己。
「好,我會陪著你。」輕輕撫摸著她的背,用自己的平靜安慰她的顫抖。
「真的?」
「嗯,真的。」
得到南的承諾,敦子情不自禁地抬起頭,手輕柔地貼上南的臉,唇再次緩緩地貼上去。然而南卻快速地抓住她的手,讓她環上自己的腰,另一隻手把她按到自己懷裏,讓她把臉埋在自己胸前,緊緊地抱住她,不讓她輕舉妄動。
「對不起、あっちゃん……ごめん、こりゃダメだ。」
- Feb 03 Sun 2013 14:23
【SS】「あつみな」I missed you but I miss you Chapter 20.「Tear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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